2022年卡達世界盃在極為戲劇化而精彩的冠軍決賽後落幕。首戰爆冷輸給沙烏地阿拉伯的阿根廷與梅西(Lionel Messi),在決賽的PK大戰擊敗了衛冕冠軍法國隊,終於捧回睽違36年的阿國史上第三座世界冠軍。而這場鏖戰120分鐘3:3的激烈決戰,不僅讓數十億球迷看得動魄驚心,更有機會成為「世界盃史上最好看決賽」而讓東道主卡達一同名留青史。
但在精彩動人的決賽之外,國際足總(FIFA)卻不打算正面檢討卡達世界盃的種種爭議,反而磨刀霍霍地瞄準4年後、美國─加拿大─墨西哥3國聯辦的2026北美世界盃,意欲爭取更大、更多、更賺錢的收視率與營收權利金──儘管已確定擴軍成48隊的2026世界盃,目前賽制一團混亂,FIFA卻仍在動腦筋欲縮短大賽間隔、推動「每2年辦一次世界盃」的爭議改制。
儘管賽前的抵制聲浪不斷,2022年的卡達世界盃足球賽,仍成為了史上收視觀眾最多、最賺錢、也最有商業影響力的國際大型運動賽事。
「2022年卡達世界盃,就是有史以來最棒的世足賽!」在決賽之前,得意洋洋的FIFA主席因凡蒂諾(Gianni Infantino)就高調宣稱:卡達世界盃的全球總收視率有望大幅刷新歷史紀錄,因為光是小組賽的總收視數就已創下史上最佳的超過20億人次,而決賽的收視觀眾更以15億人為目標,預計全屆賽事的總收視數將突破50億人次──若因凡蒂諾的數字為真,這將比4年前的俄羅斯世界盃多出42%,更再一次證明世界盃足球賽就是人類史上最受關注的全球盛事。
此外,根據因凡蒂諾公布的營收資料:在2018年~2022年的「世足4年週期」裡,卡達世界盃的比賽售票、轉播權利金、品牌授權金與廣告贊助金等收入項目,光在「開賽之前」就已讓FIFA賺入75億美元(約新台幣2,310億元)的破紀錄營收,這不僅較俄羅斯世界盃增加11億美元(約新台幣340億元),成長幅度更高達17%。
收視人口多出42%、世界盃營收成長17%的結果,讓豪賭豐收的FIFA笑得合不攏嘴。就算10年籌備期間,投入超過2,000億美元(約新台幣6.1兆元)的地主卡達肯定慘賠,但相關虧損卻是由主辦國自行吸收、無關FIFA的營收成果。因此有信心拿出亮眼財報的因凡蒂諾才大膽放話,承諾4年之後的2026年世界盃,FIFA營收目標將成長超過50%、達到史無前例的110億美元(約新台幣3,400億元)。
但要如何達到「KPI+50%」的目標?因凡蒂諾與FIFA的解答卻是簡單粗暴:
從2026年開始,世界盃的參賽隊伍將從原本的32隊,擴編為48隊;目前總賽程的64場比賽,也將增加為80~104場。
從最迷你緊緻的卡達,跳到橫跨4千公里的北美三國世界盃
在歷經2018年俄羅斯、2022年卡達的連屆爭議後,4年之後的2026年世界盃重返北美大陸,由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三國聯合主辦──這也是FIFA史上第一次由三個國家聯辦的大型賽事。
2026年北美世界盃將與2022年卡達世界盃成為極端對比,因為卡達世界盃是史上面積最小的主辦國家,比賽場館之間最遠的距離也只需要40分鐘車程,許多球迷甚至可以因此通勤趕場、一天連續觀戰數場比賽。
但2026年三國聯辦的16個球場將遍布整個北美大陸,從最北的溫哥華到最南的墨西哥城(南北距離4,000公里)、從最西的舊金山到最東的波士頓(東西距離4,290公里)──光是主辦場地之間就個別分成4個時區。
儘管與卡達的全新場館相比,職業運動風氣健全、球迷基礎建設也足夠的北美三國幾乎不需要再為世界盃大興土木,但要如何克服地理的距離限制,營造出一體性的「世界盃氛圍」?卻也成為2026年三國世界盃的最大考驗。
2026世足賽的比賽日期,將重新移回年中6~7月的傳統常態,其中加拿大與墨西哥將各自承攬至少10場小組賽,剩下的小組賽程、淘汰賽與決賽則都將在美國舉行。
然而根據1994年美國世界盃的經驗,北美洲的盛夏氣候不僅酷暑炎熱,FIFA轉播單位為了顧及歐洲市場的收視率,更多把比賽安排在當地時間的正中午,因此就算遠離了卡達沙漠,極端且不適合高強度運動的競賽環境,仍將持續給世界盃帶來極大考驗。
但下一屆世界盃最引發關注、且最被批評的重大變化,卻是把現行的32支球隊參賽規模,一舉擴編成48支球隊參賽──這雖是世界盃歷史上的第三次擴軍,卻因賽制改革、比賽過度疲乏而引發國際足壇的激烈批評與爭議。
3×16?4×12?分量加倍的「48隊擴軍」賽程大爆炸
現代使用的世界盃賽制系統,基本上是以1954年瑞士世界盃為分水嶺──在此之前,每一屆世界盃參賽球隊的數量都不固定,但在1954年以後,世界盃才統一確定以16支參賽隊伍為基礎,直到1982年西班牙世界盃參賽球隊才增加為24隊,並在1998年法國世界盃擴軍成32隊。
1998年的32隊擴軍,一度被認為是世足賽的「規模極限」。因為就數學觀點,32強的小組賽制(分為8個由4隊組成的小組賽,每個小組取成績最好的2支球隊晉級16強淘汰賽)是最為平均,也最能在緊湊賽程與球員健康中取得平衡的完美公式。但隨著時代的推進,32隊賽制卻已無法滿足FIFA的財政需求與政治顧慮。因此FIFA執行委員會才在2017年1月的投票裡,極為爭議地通過了世界盃擴軍48隊方案。
FIFA內部的支持擴軍派主張,舉辦世界盃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不同文化都能交流足球、推廣足球,但從第一屆世界盃舉辦至今,各大洲的參賽名額一直以歐洲(55個足協成員,13支參賽隊伍)的分配最多,持續進步的亞洲(47個足協,4.5隊)、非洲(54個足協,5隊)與中北美洲(35個足協,3.5隊)則一直處於邊緣地位,並不滿地長期施壓FIFA抗議。
但在48隊擴軍決議通過之後,非洲國家的參賽席次預計將從5席增加為9席,亞洲國家從4.5席增加成8席,中北美國家則由3.5席增為6席,而歐洲國家則只從13席小幅增加成16席──在此分配邏輯下,新制世界盃確實給了更多非主流國家參賽的機會,這也對FIFA拓展足球影響力與贊助商機更帶來極大誘因。
例如在48隊新制之下,歐洲區拿過4屆世足冠軍的義大利「藍衫軍」(Azzurri),未來或許就能大幅避免晉級失敗、連續無緣2018與2022兩屆世界盃的尷尬風險。擁有「下一代前鋒天王」哈蘭德(Erling Haaland)在陣的挪威也更有機會在世界盃的舞台上,與法國的姆巴佩(Kylian Mbappé)重現C羅(Cristiano Ronaldo)較勁梅西的絕代雙驕式對決。
亞洲區的席次倍增,不僅將增加中國參賽的機會,而中國重返世界盃的可能性,亦讓本就對中國資本頗有依賴的FIFA,有望得到數倍暴增的廣告投資與天價轉播權利金;而受益於擴軍利多最明顯的非洲,不僅有著奈及利亞(2億人口)、埃及(1億人口)、阿爾及利亞(4,500萬人口)等區域強隊,非洲足協(CAF)手中的54張足協投票,更將成為FIFA高層推動各項重大決議的「關鍵票倉」──因此,48隊世界盃擴軍計畫儘管引發外界爭議,但FIFA卻仍堅持推進、強迫中獎。
根據FIFA的規畫,從2026年北美世界盃開始,擴軍後的48支參賽球隊將以「每組3隊」抽籤分為16個小組,每個小組交戰結果的頭兩名晉級「32強淘汰賽」──在此狀態下, 世界盃的單屆總比賽場數將從目前的64場增加為80場,但挺進到最後的奪冠隊伍卻一樣只需經歷7場比賽(小組賽少打1場,淘汰賽多踢1場),因此就算隊伍變多、比賽增加,參賽選手的體能負擔卻仍維持現況,同時世界盃的刺激性和節奏感,更會因為淘汰賽的提前展開,而讓賽事氣氛與可看性大幅增加。
賽制「3隊×16小組」的變動看似合理,實際上卻藏著要命的爭議瑕疵。因為在1982年西班牙世界盃的小組賽裡,當時被分在同一個小組的西德隊與奧地利隊,就曾在攸關晉級的小組賽最後一場比賽大打默契球,此一事件被後世稱為「希洪之恥」(Disgrace of Gijon,希洪是事發比賽城市),從此FIFA才特別規定小組賽的最後一場比賽必須同步進行,避免同組球隊提前算好比賽結果、互相放水打默契球。但「3×16」改制後,同一小組的3支球隊不可能同時比賽,賽程安排也將讓後踢球隊更有「算球優勢」,這不僅讓希洪之恥的風險再臨,還可能讓默契球成為新制常態。
荒謬的是,儘管賽制上的明顯瑕疵不斷引發民間批評,但2017年1月單方面由執委會投票決定改制的FIFA高層,卻一直到2022年12月──也就是卡達世界盃結束了小組賽階段之後──才發覺大事不妙,而準備把小組賽制修改回傳統的「4隊×12小組」模式,取12個小組的前2名與各組中表現最好的8支第3名球隊晉級32強淘汰賽。
「4隊×12小組」的賽制雖較不對稱,卻是國際足球常見的模式(例如歐洲國家盃就是24支球隊參賽,從4隊制的6個小組選出16強淘汰賽)。問題在於「4隊×12小組」的總比賽場次將一舉從64場暴增為104場,這不僅大幅超出「3隊×16小組」的80場比賽,更是目前32隊制世界盃的1.6倍以上,而這也引發歐洲職業聯賽──參賽各國選手們的真正老闆──強烈不滿。
世界盃愈辦愈肥的金與權,FIFA與歐洲足球的戰爭
歐洲各大聯賽與豪門球隊皆認為,FIFA的世界盃擴軍政策是擺明著慷人之慨的「無本生意」,因為參加世界盃的頂尖選手與巨星們平常都是歐洲職業球隊在給薪、培訓,但擴張的世界盃以及各種巧立名目的國際賽事,卻總能以極低廉的成本來取得這些球星的徵召使用權,最後造成選手受傷與疲憊,卻都得由所屬的職業俱樂部概括承受。
過去每逢世界盃大賽年的前後,歐洲俱樂部就得為了調配球員體能而傷透腦筋。因為在大賽開始之前,不少選手會為了替世界盃保留戰力而開始省電模式、或為了堅持參賽而推遲治傷安排。到了大賽過後,許多選手則會因為一整個夏天的「世界盃緊繃」而氣力放盡,他們要不是拖著受傷疲憊的身心歸隊報到,要不就是錯過重要的季前訓練,讓接下來的新賽季成績陷入一片混亂。
上述的「世界盃波動」在延後至年底舉辦的卡達世界盃特別明顯,許多球隊都擔心4年後的北美三國世界盃,將讓食髓知味的FIFA進一步壓榨球員的精神與體力。
假若4隊×12小組的「104場新賽制」定案,世界盃的奪冠隊伍將比目前的賽制多踢一場比賽(小組賽3戰不變,並增加一場32強淘汰賽),而2026年世界盃的比賽期程,也勢必將從本屆的29天,進一步延長成至少35天、甚至40天。這樣的場次延展雖然能提供更多的轉播收入與觀戰收視,但大幅增加的傷病風險與選手成本,卻也將進一步壓縮歐洲職業聯賽的營利機會。
但對此FIFA主席因凡蒂諾卻強調:
「世界盃的目的,就是要拓展『全球化足球』的無限可能。」
「在本屆賽事中,日本與摩洛哥的場上表現,卻證明足球發展並非線性單一、還有許多不同的可能。」因凡蒂諾認為,在合理程度上的世界盃擴軍,將能讓更多國家的足球文化躍上世界舞台,進而交流、刺激足球運動的進化,而不是所有人都只能模仿、複製歐洲聯賽風格的「同化打法」。
但在推廣足球與風格交流之外,世界盃擴軍的主要因素仍就是「轉播營收」。儘管FIFA是世界上影響力最大、也最為富有的跨國體育組織,但維持FIFA與各國足協運作的關鍵,卻極為不健康地倚賴著4年一度的世界盃收入。
根據估計, 世界盃的各種授權與比賽營收,就占FIFA財源收入的90%──換句話說, 為了維持在全球的影響力與支出力,每4年只賺這一筆的FIFA,必須確保每一次的世界盃都能發大財、一屆都比一屆帶進更多的收入商機。
足球疲勞轟炸:職業隊版的世界盃?2年一屆的世界盃?
2026年北美世界盃的賽制方案,預計2023年春天才會由FIFA開會決議。屆時,因凡蒂諾也將提出卡達世界盃的結案報告──包括破紀錄的全球營收與收視率紀錄──並可能提出多項更具野心的改革方案,像是在去年引爆各方撻伐的「世界盃2年一屆增量計畫」。
一直以來,世界盃與奧運一樣都是4年一屆,並與歐洲足球總會聯盟(UEFA)舉辦的歐洲國家盃、南美洲足球協會(CONMEBOL)舉辦的美洲國家盃交互錯開──例如2002年是世界盃年,2004年就是歐洲盃與美洲盃年。
但在2021年秋天,FIFA全球足球發展技術委員會的總監──法國傳奇教練溫格(Arsene Wenger)──卻與FIFA主席因凡第諾共同拋出了「世界盃增量方案」,要把現行的4年一屆改成2年一屆。消息傳出引發全球足壇的激烈反彈。
在國際足壇被尊稱為「教授」的溫格主張:世界盃的2年一屆方案,是去蕪存菁的減法,而非膨脹世界盃的加法。他認為,後疫情時代的體育活動顯示了現代職業足球的過勞與疲乏,許多選手在職業賽季激烈賽程中,還要受國家隊徵召,千里迢迢地參加各種世界盃預選賽與實質意義不大的國際友誼賽,但這些比賽的精彩度不高、甚至時常成為各國足協斂財的工具,因此久而久之也變得濫竽充數,進而失去了代表國家出賽的意義。
在此理解下,溫格認為FIFA完全有理由改制縮短世界盃的週期,例如刪除不必要的國際友誼賽事,用更短、更緊湊的賽制來進行世界盃會外預選賽。相對的,FIFA與各國足協的收入則能從兩年制的世界盃授權金中得到更有效的補充,選手們能把精力用在刀口上,職業球隊也能避免在賽季中段遭到國際比賽干擾,球迷們也能享受到更多傳奇大賽的故事。
但反對意見則批評溫格與FIFA的「2年夢想」是離經叛道,像是法國當家前鋒姆巴佩就公開質疑:2年版的世界盃將會讓大力神盃的「含金量縮水」,呼籲FIFA應該要尊重足球世界的傳統,「國際比賽真的太多了,如果球迷們要的是高水準的足球賽,那麼要做的不是每2年舉辦一次世界盃,而是應該想辦法讓選手們獲得充分的休息。」
「世界盃就是因為每4年一次才特別,」姆巴佩說,「如果每2年打一次,大力神盃也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獎盃。」
「48隊世界盃說到底就是為了錢,為了賺更多錢,但足球運動不應該被商業活動牽著鼻子走。」在卡達世界盃期間,德國的世界盃名將巴拉克(Michael Ballack)也公開抨擊FIFA的世界盃改革計畫:
「世界盃足球賽是世界上最好、規模最大的運動賽事,但我認為它現在的狀態最完美,世界盃最好就是保持現狀、不要改變。」